李欗的解释,以及让翻译给他仔细解释了一下“传檄而定”的意思,终究无可奈何。
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法国这边也有自己的考虑。
法国,抽象的法国,具体的法国,波旁家的法国,贵族特权阶层的法国,城市工商业的法国,并不是一个法国。
之前因为征税问题,发起的巴黎沙龙的征税讨论,已经闹出来事端了。
打仗,是要花钱的。
钱,是要人出的。
谁出这个钱,是要说清楚的。
特权阶层出?
平民百姓出?
工商业阶层出?
这件事总得说清楚,毕竟之前财政困难的时候,不合格的封建君主,竟然以为自己可以借助中层压特权阶层,傻呵呵地发起了征税大讨论,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现在法国这情况,牵扯的问题可就多了。
的确,大顺这边参战,的确让法国的国债购买数量增加了。
阿姆斯特丹的国际金融资本,原本看好英国,现在看好法国。
资本嘛,无非买期货,谁的看涨买谁的呗。
问题在于,金银贵金属时代,借的钱,不能靠印,而是得用真金白银来还。
现在,国债能借到,至少比起之前汉诺威冒险失败之后,更容易借到。
但是,借的这些国债,将来得还啊。
法国经常赖账,但是现在不想赖账,因为现在再赖账,容易自己先爆炸了。
不想赖账,就得还。
怎么还?
用谁的钱还?
又不能印钱,这年月印钱也没用,没人认。
影响特权阶层的二十一税还要不要继续收?
特权阶层要不要继续有免税额度?
北美的人参貂皮贸易、加勒比的蔗糖烟草贸易,这些利润谁拿的?他们要不要为继续战争而出钱?
胜利,能解决一定的问题、压制一定的矛盾。
但,历史上,英国打赢了七年战争,然后呢?
打赢了七年战争的英国,终究因为税收问题、偿还国债、殖民地开支等问题,丢了北美。
印度,真的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的战略。哪怕在七年战争结束的时候,王冠上的珍珠依旧是加勒比的小岛,印度排不上号。
如果按照此时英国对“财富”、“贸易”、“经济”的理解,在印度并没有那么大价值的此时的理解程度下,七年战争的结果就是英国丢了北美。
此时的法国也是一样。
战争的胜利,可以掩盖一定的问题、压制一定的矛盾,但不可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法国有其特殊性。
巴黎可以打赢整个法兰西。
大顺和英国都不是的,英国的乡绅依旧牢牢把控着英国的政治、他们的统治深入乡村;大顺也是,一个京城打不赢一千多万平方公里。
但法国不同。
路易十四之后,旧的统治秩序已经开始变化,而巴黎逐渐拥有了可以打赢整个法国的实力。
换句话说,巴黎的舆论、巴黎的中产阶层、巴黎的启蒙贵族……等等这些人,他们的话语权可以影响整个法国。
继续战争之后的债务问题、税收问题,这些东西不解决不行、解决也不行。
解决就得战争、起义;不解决,还是战争、起义。
故而,此时的波旁法国,已经不想打下去了。
或者,豪赌一场,登陆苏格兰,吃英国的血肉,把法国的债务问题压下去。
或者,不打了,和英国和谈得了,用大顺吓唬吓唬英国,拿到足够的好处,直接收手和谈。
亦或者,大顺和法国合伙,一起把荷兰吃了。用刀枪和大炮,逼着阿姆斯特丹的金融商人,再大量买进低息的大顺和法国国债,不买就打。
然而,这三件事,没有一件是大顺此时想要做的。
这就是法国和大顺之间的根本性分歧。
中法同盟,在直布罗陀被攻克之前,两边真可谓是“亲密无间”。
但伴随着直布罗陀被攻克,战争的性质就变了。
法国,希望利用大顺,吓唬英国,达成对法国有利的条件,就不打了。奥利地或者俄国太强了,普鲁士被彻底瓜分,对法国也不是件好事。毕竟,之前可是和奥利地打了上百年。
大顺,希望利用法国,看住英国,从而让自己的商船和巡航舰,争取到对大顺有利的条件。没有法国的威胁,大顺这点舰队,在大西洋掀不起什么风浪,英国的海峡舰队可以直接把大顺的舰队赶回好望角。
大顺和法国,都渴望胜利。
但,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胜利后想要的条件,两国截然不同。
法国现在想要的条件,无法单独达成,必须要大顺的配合。
大顺想要的条件,也无法单独达成,必须要法国的配合。
但是,大顺想要的战后条约,不是法国想要的战后条约。
法国真的打不动了,再打下去,内部多半要炸了。
大家各怀心思。
德·拉·克鲁这才讲了那个横贯欧洲各种不同版本的“折箭故事”。
只不过,当做故事来说,还好。
可要是当做历史来看,折箭故事里所有的当事人,好像并没有因为这个简单直白且非常正确的折箭道理,就真的兄友弟恭相亲相爱团结一心了。
鉴于此,德·拉·克鲁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贵国要把英国俘虏送回伦敦这件事,法兰西应该也派人一同前往吧?”
李欗对此倒是和爽快。
“自然。便是你不说,我也会要求你们派人去的。同盟之间,最忌单独与敌人接触。我们只是去威慑恐吓的,你们不去,我们这边反倒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