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马萨诸塞州的人口增加速度,相对来说并不是很快。
这种不快,是相对而言的。
良好的气候、已经折腾了百余年的开发、铁器牛耕技术的使用、美洲高产作物尤其是玉米的广泛种植、附近西印度群岛源源不断的糖类卡路里,这些都使得这里的人口自然增长率很高。
刨除掉早期他们根本不会种地、被印第安人帮助的那段时间。
整个18世纪,北美新英格兰地区,是全世界为数不多的没有出现“女性因为营养不良而无经从而影响人口出生”的地方。除此之外,不管是欧洲还是亚洲,隔三差五的战争和灾荒、水灾、旱灾等,都出现过女性因为营养不良而无经以至于不能生育的问题。
即便严格控制异端、异教,增加各种各样的限制,这里的人口仍旧在不断增长。
而人口增长……
实际上,在女巫审判桉之后,第一次“山巅之城”的尝试,就已经失败了。
塞勒姆的女巫审判桉,不只是个简单的宗教问题。
马恩评价过穆教,说他们每隔几百年,就会因为贫富差距,而让底层的人以“上面腐化”的名义,重新解经,重新洗牌一次。纯洁——腐化——再纯洁,这里的腐化,是绿教教义里一种特殊词,不是汉语语义里腐化。
的确,宗教是魔怔、无脑子的。
但在魔怔和无脑子之外,也是有深层次的经济因素的。
清教,加尔文这一套东西,是在封建贵族统治下产生的,更符合新出现的自耕农、小生产者的利益的。
他们鼓励劳作、节俭、致富。
但前提是,需要通过自己的劳作。
也就是,他们在意识形态、所有制方面,倾向于那种“劳动者拥有自己的生产资料、并且通过劳作致富”。
放高利贷的,是吗?
商人,尤其是投机倒卖、低买高卖的商人,是吗?
土地投机的,是吗?
开种植园,或者直接有钱买一堆契约奴开发农场的,是吗?
清教徒在欧洲,的确是促进了资本主义的发展,因为欧洲是什么情况?什么所有制?什么贵族农奴?代表自耕农、小资产者、小市民清教,自然是进步的。
但在马萨诸塞州,尤其是之前的政教合一制度下,进步还是反动?清教徒对放高利贷的、商人、投机商、土地买卖者,是什么态度?
约翰·温斯洛普要建的山巅之城,是什么样的?或者说,是以哪种所有制、哪种阶级为主,而所构想的山巅之城?
塞勒姆女巫审判之前,新英格兰发生了什么经济基础上的变化?
一方面,人口开始增加,土地开始贵乏。
新来的人,和后来的人,之间的矛盾逐渐产生。
封建传统的继承制度,一个儿子继承家业,剩下的自己找食吃的宗法制,让不管是新出生的、还是外来新来的人,和之前的老人产生了矛盾。
本来,这里没有地主。
人多了,先来的也便成了地主。
还有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
那就是,第一批来的人,那是真的感受到了欧洲的宗教迫害的。他们在欧洲真的可能会死。
而后代,新出生的一代,最艰难的草创期已经过去了,他们根本无法共情到第一代人所感受到的那种苦难和迫害。
同时,人多了,就得分城镇。
分出去的城镇,越来越远,教会的控制能力越来越差,年轻一代对于宗教不再那么上心,反倒是觉得凭啥公理会要问我们收税?他们在那些老城市建的教堂、道路,老子一辈子都不可能去,凭啥要我们出钱?
而且,财产继承制、宗法制、继承法,还有好地已经快要分没了、后来分出去的是烂地的事实,都使得人们开始放弃了对“山巅之城第一版”的追求。
另一方面,还是个小生产者小资产者和资本主义之间的矛盾。
说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有生产资料、比如土地,或者我是个鞋匠的修鞋工具。
大家都是也上帝选中的。
凭着劳动致富,我勤快我的包米就你你家的产量高、我勤快我的地里就不长草、我手艺好我的鞋铺子就有人来。
大家一起来建造一个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一份私有生产资料、土地,大家凭劳动和对上帝的虔诚致富。
可结果呢?
银行家、商人、低买高卖的、放贷的……
他们甚至连公理会清教徒都不是,一堆一神派的、贵格会的或者别的什么奇葩信仰的。
他们道德败坏。
他们和吸血鬼差毬不多。
他们根本不是靠劳动致富的。
然而,上帝惩罚他们了吗?
反倒是看到的,是他们一个个大发其财、圈占土地、投机土地、买卖土地、放贷、收款、卖货、压低粮价、使用契约奴和奴隶办大农场、和公理会的上层联姻……
原本大家都是种地的、都是自耕农、小生产者的兄弟。互相帮助、博爱扶植、努力生存,劳动致富。
现在贫富出现,而且越拉越大。
那种以剥夺他人劳动成果的私有制,开始不断打击他们原本的那种劳动和生产资料一体的私有制,这真的是一种信仰上的幻灭。
清教,作为原教旨耶稣教,他们是对放贷者、商人等,充满歧视和不满的。
他们的阶级基础,是自耕农和小生产者。
塞勒姆女巫审判,从吃了麦角毒素的黑麦的可怜女人开始,那只是个导火索。很快就发展成了对商人、富裕者、放贷者的不满和抄没他们财产的大规模狂欢。
在塞勒姆女巫审判桉终于结束了漫长猎巫后,“山巅之城第一版”,也就正式宣告破灭。
现在,一群外来者、异教徒、甚至是无神论者,告诉他们,山巅之城的第一版,不但建不起来。而且若不破茧,日后肯定要走向均田的起义轮回;而且不谈宗教,只说理性和经验说人口增多肯定要出事的这种与信仰宗教无关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