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当我为毁灭时（三）

盖亚的呵呵声。

    “很多，你自己找。当然，你杀掉它们，或是它们杀掉你都无所谓。我不在乎。”

    声音落，盖亚似乎是真的走了。

    陆铭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冥身上。

    此刻，这个苍老的侏儒呆坐着，仿佛正在思考人生一般，想了想，陆铭便要解除共灵，离开此处。

    然而，冥的下一句话，却让陆铭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好……好可怕啊……”

    陆铭蓦地一愣，转头看向冥，却见冥蜷缩着，抱着自己的腿，身体不断颤抖。

    陆铭甚至能感觉到，浓郁的恐惧气息从冥身上发散而出——这一次，不是冥动用了什么能力，而是最真实的，源自于其内心深处的真实情绪。

    他恐惧。

    他恐惧到浑身颤抖。

    他恐惧的泪珠滚滚而下，宛如一头没有双亲照顾的小兽。

    陆铭猛地眯眼，便看到冥慢慢抬起头来。

    纯黑色的眼球中满带着雾气，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

    他张开嘴，露出沮丧的表情。

    “那个女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求求你……求求你……”

    “求求你，帮我杀了祂吧！”

    我怕你，所以我想杀掉你。

    身为情绪术士，主修恐之力，陆铭自然理解这里面的逻辑链条。

    想了想，陆铭点了点头。

    “好。但不是现在。”

    冥张嘴，露出扭曲笑容。

    “谢谢……”

    “我真是谢谢你了。”

    陆铭看不出，冥的笑容，代表的是感谢还是憎恨。

    他甚至分不清冥是在哭，还是在笑。

    微微摇头，陆铭二话不说离开了此地。

    ……

    阴曹地府忘川河边。

    周围已经没了盖亚的影子。

    唯有陆铭拿着恐惧之核，猛地惊醒过来。

    他睁开眼，再看向恐惧之核，隐隐约约的联系从恐惧之核内部流淌而出，勾连了陆铭。

    与冥达成了协议之后，陆铭已经察觉到，自己能够完美操控恐惧之核了。

    回忆着冥的长相，冥的一举一动。

    陆铭深深吸气。

    结果不出预料——毕竟盖亚出手，解决一头中等凶神还是有十足把握的。

    但过程，却引得陆铭深思。

    他思考的重点，在于恐惧之核的运作原理，以及冥这头中等凶神的状态。

    摩梭着手上的黑色宝石，片刻，陆铭的思考有了答案。

    整个恐惧之核就像是一个封印和提取器，而内里的冥，就是这个装置的囚徒以及动力源。

    换言之，恐惧之核散播出的恐惧之力，实际上是冥的力量。

    而冥……

    回想着冥最后露出的恐惧表情，以及从眼眶中滑落的豆大泪珠，还有说出的无理请求，陆铭有了粗糙的评估。

    “一头已经疯掉了的凶神。”

    若是把鬼物划分为善鬼与恶鬼，冥显然要跻身于恶鬼之行列。

    甚至于，它要比画家、鬼风之流更危险。

    但这份危险绝非是指实力，而是指精神状态。

    疯子才是最可怕的。

    “可惜了。”

    有盖亚，陆铭镇压得了冥。

    但离开副本，没了盖亚的帮助，陆铭注定获得不了冥的助力。

    当然，这份注定只止于现在。

    心中沟通影子，陆铭身影一闪，便已经来到了阎王殿中。

    ……

    阎王殿内，判官、阎罗王、伢子正在审讯一头厉鬼，看到陆铭突然出现，阎罗王就想双膝跪地行大礼，却被陆铭摆手制止。

    看着阎罗王那张青面獠牙却满是谄媚的脸，陆铭开口：“聊聊？”

    阎罗王：“大人想聊些什么？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身鬼气浮动，影子转眼间，便将陆铭与阎罗王送到了忘川河边。

    陆铭看着阎罗王，平静开口道。

    “我刚才见过盖亚了。”

    阎罗王笑容更盛：“大人与小的说这些做甚？”

    他没问盖亚是谁……

    而这，方才合理。

    回想着进入副本后发生的一切，陆铭心底已是对这个副本，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

    “你跟盖亚重置几次了？”

    这一次，阎罗王不笑了。

    他挺直了腰板，对陆铭比划了个八的手势。

    看着神色平静的阎罗王，陆铭不由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真是难为你了。”

    真难为你一个世界意志的小弟，能够卑躬屈膝地伺候一名玩家这么长的时间……

    ……

    在刚才与盖亚的对话里，当陆铭说出“信仰战争”那套言论后，陆铭就一直在观察盖亚。

    看不到表情，但能观察到微小的肢体动作——陆铭不算此道的行家，实在是盖亚根本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肢体动作。

    尤其是当盖亚说出“就这就这”时，那种肢体动作达到了顶点。

    不屑。

    我见过。

    人家玩烂了的计划。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而当陆铭说出“但副本内的其他一切都会被重置”时，盖亚虽然说了声对，但鼻音有点重，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

    那时，陆铭心中就有了一个猜测。

    盖亚能拉拢自己，能拉拢古皇，那祂还能拉拢谁？

    从表面上看去，盖亚的诉求（凝聚愿力结晶），与怪谈们的诉求相违背。

    毕竟抢信徒分蛋糕，盘子就这么大，谁多谁就少这是一定的。

    但当盖亚了解了全球副本系统的真相后，事情就不该这么算了……

    大家伙抢来抢去的，结果十五天一到一切从头开始，之前的活儿白干了……

    这样的话，抢来抢去还有什么意义么？

    如陆铭所见。

    副本中的怪谈们，都是有脑子的，都不傻。

    盖亚还掌握了绝对的力量。

    一边是真相，一边是大棒，盖亚再给出几块儿胡萝卜——比如说你把每一次轮回收集的愿力结晶给我大半，我帮你保留之前的记忆，甚至未来还能带你离开副本。

    这交易大家基本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古皇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甚至于，盖亚拉拢古皇，远没有拉拢一些强怪谈来的高效爽快。

    阎罗王的话，验证了陆铭的猜测。

    “我，仙宫那批，地狱那批，佛国那批，天堂那批。”

    “我们是最先被盖亚女士拉拢的。”

    “盖亚女士让我们交付愿力结晶，我们一开始不愿意……但没办法，不同意就得死，所以我们自然也就登上了盖亚女士的战车。”

    说到这儿，阎罗王笑容和善，宛如生意人。

    “其实跟盖亚女士混，也有不小好处。”

    “最起码祂能带我们摆脱这个十五天的轮回。”

    “所以大人，您的猜测是没有错误的。”

    “从你们入场时，盖亚女士就对我发了命令，让我将地府交付与您——虽然我不知道您在你们的世界，究竟有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但我想盖亚女士应该是知道这些的。”

    “祂对您寄予厚望。”

    陆铭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进入副本的那一刻起，自己好像就已经走进了盖亚的“圈套”里。

    “而古楚……嗯，大人，其实古楚这个家伙呢，我是在本次副本里头一次见到的……盖亚女士帮古楚一把目的是什么，小人真的猜不出来。”

    陆铭也猜不出来。

    所以就不猜。

    看着面前的阎罗王，陆铭慢慢思考，逐渐捋顺脑中的乱麻。

    “你能联系到其他强怪谈么？”

    阎罗王笑着点了点头。

    陆铭再开口：“那就让他们来咱们地府开个会，就跟他们说，盖亚女士已经让我主导这一次副本的愿力收集工作，我需要它们的支持。”

    事已至此，计划再变。

    盖亚这个老娘们从头到尾都没说，这个副本内大部分强怪谈都是祂的人。

    显然，祂又恶趣味发作，想看陆铭跟这些强怪谈们撕逼。

    但这一次，陆铭不想遂祂的愿。

    阎罗王疑惑道：“真的？”

    “你自己去问盖亚。”

    阎罗王也不敢呐……

    陆铭再开口：“要不，我去找祂要个凭证什么的？”

    阎罗王连连摆手，高呼“不用”，其身影一闪，消失无踪，唯有陆铭站在忘川河边，拿出交易之间凭证，想想，却又把交易之间凭证放了回去。

    他有百般问题。

    交易之间能解，奈何陆铭缺少交易的筹码。

    ……

    古色古香的交易之间内。

    老板笑容依旧，盖亚坐在一旁，品茶吃点心。

    面前有光幕拉开，光幕上展示的，乃是地府中陆铭与阎罗王对话的场景。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影像，声音，清晰无比。

    盖亚拨弄着指甲，对眼前的光幕并不如何重视，唯有老板目光灼灼的看着屏幕，视线的重点，却是落在陆铭身上。

    “你认识他？”

    盖亚开口这般说道。

    老板转头看向盖亚，温和笑笑：“当然，他是我们交易之间的客户。”

    盖亚摇了摇头：“你明白我的意思。我指的不是刚认识，而是早就认识。”

    老板笑而不语。

    盖亚对此也不稀奇，祂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应该是早就认识了。你认识那个死亡？否则的话，这次副本你也不会让我搞出来古楚这么个垃圾，还修改了古楚的记忆。更不会让我把交易之间凭证塞到古楚的棺材里。”

    “如果没有你的嘱咐，我也不会选他做代行者……毕竟……我还真就不差他这一个代行者。”

    说完，盖亚一顿，察觉到老板并未有回话的意思，盖亚微微一笑，很倾城。

    “我之前感觉到了，他想杀我，他对我有意见。”

    老板点头：“可能就是单纯看你不爽。”

    盖亚再次吹了吹自己纤细的手指。

    “当然，咱们已经达成了协议，所以我也懒得理会他……但至少，你该告诉我，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为的到底是什么……”

    “就当是，小小的赠品吧。”

    听到盖亚的话，老板转头看向屏幕。

    屏幕中，陆铭目光深邃，却丝毫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正在被高位存在观测。

    片刻后，老板笑了。

    “为了人情。”

    “人情？”

    “嗯，有人在他身上下了重注。”

    “一个……怎么说呢，一个与我同为永恒阁下信徒的人。”

    “一个……嗯，我想卖他人情的人。”

    “谁？”

    老板摇了摇头。

    ……

    现实世界。

    美帝。

    华府。

    查普曼从柔软的大床上缓缓睁眼，打了个哈欠。

    他似乎只是睡了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