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去母亲之后,是怎么在爷爷的漠视和父亲的暴力中长大的,他们只知道宁家的继承人是个没脑子的蛮夫,只知道他是个打架惹事的废物。
上层的圈子在传着他的笑话,下层的圈子当做笑料来听,宁家家主以管不住他的理由,找一群人打得他鼻青脸肿,上了麻醉,直接被送到剑刃大队接受“改造”。
在部队的这些年里,很多人都说他宁韶明就是靠着宁家那张大旗在耀武扬威,实际上谁也不知道,宁家自那之后连一分钱都没有给过他,各个特种部队把他当成皮球踢来踢去,也从来没有宁家人出面为他收拾烂摊子,说一句我家少爷顽劣,请多担待。
军队上层的确因为他的身份而开了不少方便之门,然而都因为宁家的坐视不理而一年一年缩水,宁韶明在军队站稳脚跟之后,反倒是让常年呆在政坛的宁家有机会插手军队系统。
纵然如此,宁家也没有想过和宁韶明重修旧好,互惠互利,反而宁韶明越能耐,宁家就越喜欢打压他。
宁家大少爷没靠宁家一分,只靠着自己的拳头和蛮横不要脸打出一片天下,拉着自己这队“问题儿童杂牌军”厮杀出一条血路,但最后得到的却是三分之一队员的牺牲,部队番号被撤除的危机,他自己沉入深渊的无能为力……
常笙画曾经也说他是个废物,他暴怒,他嘶吼,他抬起拳头,只是想掩饰自己内心的绝望。
现在他从那个深渊里爬出来,后头硬生生拽着一串串的人,常笙画站在他旁边,轻描淡写又笃定地说,爬快点,宁小明,你真以为你爬不上去么?
他爬的上去吗?
宁韶明这么问自己,答案在喉咙里,不敢滚出到舌尖上。
宁韶明躺在黑暗里,回想着他和常笙画刚见面时的剑拔弩张。
最愤怒的时候,宁韶明曾经掐着她的脖子想杀了她,即使如此,濒临窒息的常笙画也能有恃无恐地直视着他的眼睛,那是一种性命在别人手里都能从容镇定的强大,是把控局面运筹帷幄的自信,那是表面无坚不摧的宁韶明最为羡慕的东西。
无论他们之间的力量是不是悬殊,但是在精神上,常笙画像是巨人一样睥睨着他。
曾经他感觉到羞辱,后来他觉得太无奈,于是奋起直追,却仍然离目标遥遥无期。
但是现在,常笙画说,宁韶明,你已经尽力了。
宁韶明的心脏又酸又涩又鼓动个不停,那是一种自己做的事情被认可了的激动,是从未被人肯定过但终于得偿所愿的心酸。
这一次,他是不是就能相信自己,对他自己说,他真的不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宁韶明闭上眼睛,压下心底潮涌的情绪。
没关系,他不用去问常笙画,他也没必要拉着常笙画当救命稻草,如果这么做,他永远不可能达到常笙画的高度。
——他要自己去寻找答案,终有一天,他会理直气壮地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
而在另一个宿舍里。
台灯下,小笔记本摊开,纤长的手指拿着黑色的钢笔,在纸张上写下流畅的字迹,层出不穷的专业名词和数据让这些漂亮的字体变得令人头晕目眩。
常笙画很快就把空白的纸张写满,准备收笔的时候,她顿了顿,然后抬笔,在最后一行上写了一句话——
从痛苦之源开出的花,总会比别的更美。
常笙画合拢笔盖,合上笔记本,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脑子里浮现出一只小狮子脑袋上顶着一朵花的场景。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好啊,有什么事情能比见证命运的跌宕起伏曲折婉转,更让人相信奇迹的出现呢?
而在楼下的某间宿舍里,被人揍了的几个伤兵躺在床上,计芎怕他们心情不好,便直接在去值班的队员的空床上睡下了。
几个伤兵辗转反侧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人忽然开口:“副队,我们是不是特别傻?”
其实计芎有点困了,听他们这么说,便迷迷糊糊地安慰道:“没,他们这么偷袭,肯定是盯上我们好多天了,防不住的。”
另一个兵道:“但是我们应该要防住的……”
计芎闭着眼睛,“没事,下次注意就好。”
他上铺的兵探出头来看他,“那我们能揍回去么?以前是我们不对,我们可以去给他们扫地刷地板,但是他们用这样的办法来偷袭我们,是不是太……教官上次怎么说来着?”
旁边下铺的队员道:“你讨厌无耻的人,然后你把自己变得无耻了。”
那个兵点头,“对,这样不好。”
计芎睁开眼睛,笑了,“知道不好,那就别老想着揍回去,我们跟他们讲道理,有教官在,讲得赢的。”
有人问:“讲不赢呢?”
计芎想了想,“那就揍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