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中抽出一张金票,明晃晃的又一个壹仟贯。
没有一千贯收买不了的小吏,如果不能,那就两千。两千不够,那就三千,四千,乃至五千。
程诚盯着丁兆兰,从怀里一张千贯、一张千贯的将金票给抽出来。
每抽一张,就听见几个警察粗重的呼吸声,五张千贯金票如同折扇一般在手中展开,呼吸声越发的粗重起来。
程诚的嘴角再一次翘起,这世上,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亡妻所遗纪念,一百贯不愿卖的玉玦,三百贯就买到了手。要留给儿孙的宅邸,三百贯不干,五百贯就拿了下来。自幼就换了婚贴的娃娃亲,五十贯不肯悔婚,十两黄金就能背约。
皇宋过去被契丹党项欺辱,还不是因为没钱,禁军连铁甲战马都装备不起,怎么可能不输?如今钱满库、粮满仓,寻常禁军小卒身上的甲胄兵器都能让契丹宫帐亲卫眼红,自然胜利接连而来。
这世上,所谓钱买不到的,不过是出价还不够高罢了。
一千贯不够,五千贯呢?以丁兆兰的名气,还有他负责的任务,他值这份钱,甚至更多。
如何将钱投资在适合的人或事上,这是程诚从家里学到的最有用的技能了。程诚觉得丁兆兰适合让他多投上一笔。
程诚将金票收拢叠好,双手递到丁兆兰的面前,一派诚心诚意,“这点权当在下交了小乙哥这个朋友。只要小乙哥查到凶手身份的时候,递一句话过来,在下另有重谢。”
五千贯只是定金?!
不管是不是真的,仅只是五千贯,就已经能砸死人了。
丁兆兰的脸色也终于变了,他的两个下属在程诚两人背后,一个拚命的使眼色,一个杀鸡抹脖子的比手势。
丁兆兰的手悄悄地握紧了马鞭。都是聪明人,知道这个钱太烫手,一点也不能碰。
反而那位同僚,过去交情深厚,现在却盯着折叠起来的五千金票,眼睛里仿佛都要长出手来,恨不得一把攥过去,对自己则一点表示都没有。也不只是利令智昏了,还是想拉多一个人下水。
什么等级的人,拿什么等级的钱。俸禄如此,贿赂亦如此。
五千贯,对相公们不值一提,对议政们就不是小数目了,对普通朝官就开始烫手,三班院、流内铨、中书吏房选官,私下里弄个有油水的好差遣,也用不掉五千贯。
对丁兆兰这等的琐屑小吏而言,五千贯已经不是开水那种程度的烫手,是钢水那个等级,根本不是他能拿的。
眼前的这位程秀才,看模样就是人精,拿了一千贯出来就已经很多了,一转眼加到五千贯,这是要给好处,还是威胁?丁兆兰觉得还是后者为多。
分明没有诚意!
抓刀砍人的念头,在丁兆兰的心中愈发炽热的跳动起来。
当场拿了这程秀才,砍上两刀再送去衙门里,并去禀报韩四衙内。不仅能够更加贴近韩府,而且有很大可能真的拿到这五千贯,以丁兆兰所了解的韩四衙内为人,肯定是分毫不取,反而会回赠下来,另外还要附送许多。更重要的是不留一丝后患——除了开罪了这条狗身后的主人。
但不能这么做啊,丁兆兰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任由带着绳圈的马鞭在手腕上晃荡着,“我是韩相公的人,收了章水部的钱,可是没胆回去见相公,见总局了。”
身份被一言挑破,程诚就向身边的警察一瞥,却见他慌了神,连连摇头,表示不是他透露的。
程诚面色不改,心中却有些动摇。过去与一帮不着调的同党谋划宰相的时候,全然没有想到会被人利用上,也没想过韩冈会不会反击。只以为自己做得极为隐蔽,哪里会想到,一个小小的警察,都能一口道出他们的图谋。
丁兆兰都知道了,韩冈会不知道?!东家做的蠢事,却要自家来弥补。
再转念一想,暗中更冷笑几声。今天的事情,不会是自家东家下的手,也不会是相公下的手,倒是干干净净的韩相公,这套戏文编写的还真是不错!
“丁官人果然厉害。”程诚按捺下心中的杂念,却也不再隐瞒——为宰相公子奔走,本就是最值得炫耀的——比了个大拇指,“明人不说暗话,这一回的事,与公子无关。但公子身处嫌疑之地,却不免被人污蔑。但丁官人大名鼎鼎,在下相信丁官人能够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还公子一个清白。”
看来五千贯不止是要一句话的问题,真拿下来了,估计是把自己的前途和命运都赌上去了。
“章水部的朋友里面,有这个想法的可不会少。”
“公子天性疏阔,偶尔也会为小人所欺。”程诚又凑近了,要把手中的金票递过来。
“废话不多说。”丁兆兰抬起手,挡住了程诚接下来的话语,“俺打小儿在东京长大,这十几年东京城的变化是看在眼里。俺胸无大志,只盼着如今的太平日子越长越好。俺还没娶浑家生娃儿呢,现在就乱了,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后?”
程诚一句话给噎在肚子里,但丁兆兰的态度让他说不出别的话了。
有丁兆兰这句话,至少能够对上面交代了。程诚一直在江湖中打滚,阅人颇多,从丁兆兰的语气上,看得出丁兆兰言出由衷。
想过太平日子,就不能让两个宰相打起来。丁兆兰想法或许幼稚,却正合程诚之意。
既然如此,自是废话不必多说,放丁兆兰去查案便是。
他捏一捏手中的金票,这一回怕是送不出去了。不过这五千贯用金票送不出去,那过一阵子换个方式再送。
程诚过去送多了礼,这一回事发仓促,没时间考虑丁兆兰的性格,只把他当作常见的小吏来对待,不意碰了壁。
程诚和警察带着五千贯快速而又悄然的离开了,丁兆兰犹在沉思,他的两名下属从惊讶中解脱出来,其中一人啧啧连声,“五千贯呐。这是要做多少年功,才能得积攒下来。”
丁兆兰笑道,“那五千可不算多,给一万说不定俺就干了。”
“章家大衙内给了他少说有一万。”
“说不定有两万。”
两人一前一后的打着趣,都是在衙门里打过滚的,雁过拔毛的事谁没见过啊,又有几人没做过?
别的不说,单看衙门里面采买的勾当,没有一个不抢手的,总局里面,争一个为食堂买菜的菜头都能打起来。
丁兆兰笑着,“要是看到一千贯就忍不住,剩下的一万九千贯可就给人笑纳了。”他笑着笑着,面容严肃起来,“不说笑了,这份钱是买命钱。拿了,命可就不是自己的了。”
两名手下悚然应答,皆发誓绝不犯浑,遂与丁兆兰赶回衙门。
甫下马,又一人迎上来,“小乙哥,韩四衙内来了。”
‘正好。’丁兆兰想,他正好有事要见韩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