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国南有三郡,桂林郡,象郡,南海。
有一郡尉名为任嚣,天下伐秦中,任嚣病重。其副将,南海龙川令赵佗暂代郡尉之职。
篝火旁,战袍染血的三十余岁,相貌俊朗男子猛灌绿酒,紧盯着跳动的火苗。
纹面盘腿而坐的越人众人笑意在脸,举野兽炙肉撕咬,与男子格格不入。
众人皆注意到男子的怪异,只当做杀气未消,毫不在意。
即便他便是赵佗。
“西南争讨大捷,郡尉何故不乐?”赵佗身旁将士问道。
“本郡尉至此地多久了?”赵佗忽地反问。
将士微微思索,“八年有余。”
“错!”赵佗猛灌一口酒,双目通红。“是十一年。”
将士才反应过来,赵佗说的乃是与国尉屠睢第一次南攻开始。屠睢虽是大捷,但大肆杀伐,过西江时,为当地人带蛇毒之箭射杀。这才轮到任嚣为主将,赵佗为副将再攻。
“郡尉是怕...”将士四顾百越之人,压低声音,“这群越人报复?”
“报复?”赵佗不屑笑道,“任嚣还是孔子七十二贤人任不齐之后,与本令对这群越人已是仁义至极,何谈报复?”
“是厌恶!”,见将士不解,赵佗趁着酒意直言相告,“百越人可为封王而与秦国相抗,可如今本令率其众攻伐同种,众人却并无愧意,反倒以此为贺,可笑至极。昔日天下诸侯厌恶戎胡,起兵伐之,可数百年来,反倒是这群非戎非胡之辈争斗甚深。人皆如此,厌与为伍。”
将士似懂非懂,附和点头。
“郡尉是想...”
“本令想立一国,与诸国隔绝,不理纷争,再派人教化之。”赵佗握拳道。
“立国?!”
将士即便早有猜测,亦免不了惊呼瞪眼,才反应过来此番争讨桂林郡的用意。
“任郡尉...任郡尉岂会允诺?!赵郡尉不可乱来!”将士急道。
“本令知晓。”赵佗猛啐酒中残渣。
任嚣不适此地,大病已久,知晓秦国为叛军攻至咸阳险些身死,而今听闻子婴尚存,竟吊住最后一口气。
“本令意决!”赵佗冷声道,“本令乃是赵人,未趁天下大乱时攻秦,反抗击来犯之梅鋗,已算尽了人臣之礼。任嚣若仍不知大势,只知愚忠,便只能病重而死了。”
“郡尉不可...郡尉醉了。”将士语气慌乱,“在下告退...”
那将士起身东行,直奔番禺城,还未牵马,便已被百越人包围。
众人方才笑意已变为杀气,扁茎铜剑在手,直奔那将士而来。
“看来还是他们更可靠些。”赵佗并未转身,“死吧!留在此地亦是碍眼!”
百越人领命,双手持剑直刺而来。
“赵佗!...住手!”
东向马蹄声与断断续续的呼声传来,赵佗听出是任嚣的声音,轻轻抬手,百越将士随即迅速收手。
赵佗缓缓扭头,不觉苦笑,“百越之地虽暖,任郡尉亦不能不着外衣而出吧?大秦颜面何在?”
“咳咳咳...”
任嚣仅是四十余岁,面目苍老如古稀之年,几声咳嗽险些让人以为将肺咳出来。
“本郡尉...听闻龙川令带兵西伐,便知...龙川令已不再想本郡尉身死。”任嚣面色蜡黄,伏在马背上喘息,“好手段...若非龙川令派人在番禺城透露,本郡尉此刻尚未知...”
“聪明,所带之兵或仍有心向任郡尉者,百越人却是心向本令。”赵佗淡淡笑道,“既知如此,还不速速逃命?本令还不想派人杀你。”
那将士见状趁机策马突围,逃至任嚣身旁。
“算了,今日连他一并放了,北衡山,东驺氏,挑了地方逃吧。”赵佗挥手道。
“逃?...若逃,本郡尉多年前便该逃了。在...病重之时,在你手握暂代郡尉,手握五十万兵马...不救秦之时。”任嚣喘息道,汗滴直落。
赵佗轻抬双眉,略带调侃,“哦?却是为何?以图感化本令,或是...以图身体安然,重掌握大权?”
“许是前者吧...”任嚣无力叹道。
不光是任嚣本身,当年的屠睢南下后亦觉身体不适,才会大肆杀伐,以防当地人不会趁机反抗。而赵人赵佗至南地却丝毫无碍,气色渐佳。那时,任嚣心中便隐隐感觉他日的某些大事脉络——赵佗终究劳控南海郡。
“任郡尉多心了,本令不会改变心意。楚人庄峤尚且可立滇国,本令亦可立越国。可算做...赵国延绵。”赵佗笑道,“赵”字咬的格外清晰。
“赵亦是秦...秦亦是赵。”任嚣苦笑,“龙川令虽控五岭,扼三江,绝四路...当知北方之事吧?新立陈馀之赵,与大秦相交甚密。张耳死前亦与大秦交好,秦赵之仇已非当年般甚深...龙川令其中定有私心吧?”
任嚣身旁将士连连点头。
“哼!是有如何?”赵佗毫不掩饰,“越国是立定了,旁人若能夺九州,本令或与其交好。子婴若成再夺九州,休怪本令刀兵相向了!”
“不惧吴芮?吴芮若替大秦伐之...梅鋗亦会跟随。龙川令之大计便毁了。”任嚣皱眉问道。
“本令有五十万大军,何惧吴芮?!”赵佗面色凶狠,“吴芮相安便好,若有攻伐之心,待本令打下桂林,象郡。吴芮便是首伐之敌!”
任嚣张口难言,亦无力再言。秦国仅剩咸阳之时,他重兵加身之时,赵佗便忍不住了。岂料战机急转,生生拖到了此刻,赵佗彻底没了耐心。
“任郡尉莫要多言了!”将士轻拍任嚣后背皱眉,“此刻是无法说服他的。”
任嚣无奈点头。
“任郡尉速离南海郡,不然...今日必死!”赵佗喝道,“最好前去衡山国告知吴芮,莫让他妄动,本令不想再有纷争。”
任嚣在来此之前,已猜到回事如此局面无法更易,亦做好了准备,必要将此间变动告知子婴,坚持道秦地再死。
“本郡尉再今夜再观番禺城,明日便北上返秦。”任嚣叹道。
“去吧。”
赵佗轻挥手,转头继续观火。近十年的与世隔绝相处,这些小要求不是问题。
“郡尉!任嚣远走,恐不利百越。”围成一圈的越人急道。
“放他走!”
赵佗未改心思,闭眼静听马蹄声远去。
“孔子弟子之后,真是迂腐!”
......
齐地,临淄城。
简洁木屋之中,一身黑衣的灵焚正独自翻阅墨家典籍。采薇已被墨楚派人照顾,多年来灵焚乐得清闲。
但上次曾独留采薇在秦,心中未觉不安,但此番总感觉有些说不明的感觉。
今日的不安之感格外浓烈。
“呵...许是为人诓骗,过于谨慎了些。”灵焚自言自语苦笑,以图驱散此心。
半晌过后,不安之感莫名蔓延全身,灵焚已无心在竹简之上。
“许是出了事?!”
灵焚放下竹简,提剑正欲出门。行至门旁,微微思索后将剑放回屋中,空手而出。
久战已过,却遇寒冬,路上行人稀少。灵焚惴惴不安,行向王宫方向。
呼——
北方一道凛冽寒吹过,灵焚不由侧脸打着冷颤。
待到再回过头,原本无人的北方路上,竟凭空出现一抱双剑中年壮汉,身体虽壮,隔着衣服却能感觉其身体矫健外的柔韧。
剑,乃是齐人所好,八百年前左右便有太公寻剑的故事。练剑之人免不了身带剑伤,而面前之人,身体似是无碍,平淡而冷漠的面容又在告知灵焚,他是个用剑大家。
即便那人极力压制,久经江湖的灵焚仍能察觉到丝丝杀气。
“阁下是何人,在此有何贵干?”灵焚警惕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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